近20年來,每每距新年還遠,就會收到國岡茂夫先生從札幌寄來的賀年卡。那上面除了祝福的話,還常常或寫一段箴言,或抄幾句偈語,很合他作為日本佛教界首領的身份。如今,這一切已不再可能。對中國極為友好、年逾米壽的國岡先生已駕鶴西去,留下的是我對這位日本老人的深切緬懷。
  與國岡先生相識有些偶然。1993年7月,我應邀去北海道參加一個國際會議。我所在的報社書畫院得知後,讓我將一捆中國畫帶給一位叫國岡茂夫的日本友人。我請報社駐日本記者介紹一下相關情況,結果聽到了一段感人的故事:1979年,中國決定在札幌設總領事館,國岡熱心地陪中國外交官走遍該市,也沒物色到合適的處所。一天,他請中國外交官喝茶,當場拿出兩份合同,說:“我們全家昨晚連夜討論過了,一致同意把我家借給總領事館作臨時館舍。房子免費使用,直到新館建成。”一周後,國岡一家搬進了臨時搭建的簡易住房,一住就是1年零8個月。
  總領事館從他家搬走時,國岡又提出願將他家三樓闢為畫廊,作為中國優秀中青年畫家的常設展室無償使用。20年來,已有數百位中國畫家的上萬幅畫作在這裡展出,有的畫家從此聲名鵲起。
  在國岡的住所兼辦公室,擺掛著許多中國朋友送的禮物,其中有時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為他書寫的“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的題字。國岡在日本佛教界的身份同趙樸老在中國佛教界的身份相似。1987年8月,趙樸初訪問北海道時,還在國岡家賦詩相贈。
  我去送畫時,也受到了國岡先生熱情誠摯的接待。晚宴時,他請來6位長者作陪,其中有85歲高齡的著名畫家國登松。老先生是北海道開發史上的功臣之一,長我三四十歲,卻執禮甚恭。席間大家一起玩小游戲,他竟跪行到我坐處,變了兩套戲法,令我感佩萬分。
  第二天,國岡令他的三兒子國岡睦史陪我去當地知名的定山溪洗溫泉浴,北海道新聞社編委寺井敏作陪。在依次泡過藥泉、溫水泉和熱水泉後,我們回到房間,席地而坐、喝酒聊天。寺井先生謙恭而善談。他出生於中國沈陽,日本投降後回國時才七八歲。他痛恨日本侵華戰爭,覺得日本特別對不起中國。國岡睦史評價他是“促進中日友好的中堅分子”。朋友相告,按日本習俗,與人裸身共浴,表示的是赤誠相見、不存芥蒂。國岡的這一安排,頗具深意。
  在80歲以前,國岡經常來中國。1997年我們在北京相聚時,他告訴我,自己有個去內蒙古綠化草原的計劃,問我是否願意作為籌委會成員參與其中,我雖欣然領命,但因故未能儘力,遺憾至今。
  國岡還有個非同尋常之舉:將一幅寬約30釐米、長5米多的《阿房宮宮女歡樂之圖》送還中國。據說這是明朝四大才子之一、與唐伯虎齊名的仇英的作品。清亡,此畫流落民間,後到了袁世凱手裡。袁大人將它送給日本小妾,並允許她將畫帶到日本。多年前,國岡以大價錢購得。他說,將此畫送還中國是這一傳世名作的最好歸宿。雖說後來有中國專家認為此畫是贗品,但即便真是贗品,也絕不絲毫減弱國岡先生對中國的深厚情誼。
  國岡在家中卧室的正牆上特意掛了一幅趙樸初為周恩來總理京都嵐山詩碑揭幕寫的詩作,筆力蒼勁,赫然在目:
  蒼松夾岸幾株櫻,繞石流泉澈底清。
  景物未隨人世改,詩心長共海潮生。
  濛濛時雨三生石,靄靄停雲萬古情。
  從此嵐山存勝跡,弟兄相見更相親。
  同老一輩日本友人一樣,國岡對周總理懷有深情,對趙樸初的佳作備加珍惜,視為至寶。他說:“這件墨寶我先保存著,早晚也要送還中國。”
  一生禮佛,研究經卷,國岡常有獨特的人生感悟。去年他在給我的賀卡上摘錄的是日本三祖僧璨大師的《信心銘》:“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古來今。”哲思禪意,躍然紙上。(勞木)  (原標題:勞木:一位日本老人的中國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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